070 星辰、舟子、海洋:

跨太平洋原住民書寫、藝術與實踐

國科會補助人文沙龍計畫

· 新北市,外國文學

星辰、舟子、海洋:跨太平洋原住民書寫、藝術與實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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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星辰、舟子、海洋」由「跨太平洋」與「跨原住民」研究交切處開展,聚焦北美與太平洋島嶼原住民書寫與藝術,以流動的星辰及洋流想像,拆解帝國主義大陸制式思維。太平洋成為連結亞太與北美原住民研究的中介和橋接,向兩邊滲透,帶入異質性,以原初知識的日常生活實踐,作為跨太平洋原住民串連結盟的契據,原住民知識和行動結盟,拆解以「民族—國家」主權為基礎的大陸思維與殖民政治。

  • 日期:2023-04-28(上午10:00-12:00)
  • 講者姓名:黃心雅
  • 單位職稱:國立中山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特聘教授
  • 主持人 | 劉紀雯(輔仁大學英文系特聘教授兼外語學院院長)
  • 地點 | 輔仁大學德芳外語大樓(五樓孫志文神父紀念講堂FG507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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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計畫主持人 | 陳國榮(國立中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教授)
  • 指導單位 | 國家科學及技術委員會
  • 主辦單位 | 國家科學及技術委員會人文及社會科學研究發展處
  • 承辦單位 | 國立中正大學
  • 協辦單位 | 國家科學及技術委員會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、輔仁大學外國語文學院、輔仁大學跨文化研究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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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們如何形容日落呢?以地理環境而言,在陸地會看到「太陽下山」,但是在蘭嶼,或中山大學所在的西子灣,太陽不會「下山」,而是「下海」,對住在臺北市的人而言,則是「下樓」。但為什麼「太陽下山」成為主流形容日落的用語?主講人黃心雅教授指出,世界受帝國主義大陸制式思維的宰制,人們對世界的認知也被迫趨於單一。黃教授在此次演講中,闡述了其參與「跨太平洋原住民研究」之緣起,以及該領域不同學者的辯證,並以「海洋、鯨魚、舟子、星辰」四個元素,描繪出太平洋原住民的書寫、藝術與實踐呈現的世界觀照,如何異於現代性個體思維導向,共同思考人類如何面對當前政治、經濟、生態等多重困境,並想像可能的星球未來。

黃教授在2012年受到Journal of Transnational American Studies期刊的邀請,和三位國外學者共同規劃「跨國美國原住民研究」專欄。此專欄的關鍵字為“Transnational”,該詞是由美國研究學會(American Studies Association, ASA)會長Shelley Fisher Fishkin提出。她認為美國研究該有跨國想像及跨國轉向,而非只聚焦於美國本土和大西洋。美國原住民研究學者Robert Warrior提出思考:「美國原住民在跨國框架下可以做什麼?」因此在2007年,他找了美國當地原住民另組學會(Native American and Indigenous Studies Association, NAISA),認為美國原住民研究也要跨國。另一位學者Allen Chadwick則思考:「為什麼不能夠跨原住民?」Chadwick對史書美和Francoise Lionnet的Minor Transnationalism理論進行批判思考,這兩位學者主張在主流與邊緣、多數與少數的階級上下關係的理論框架下,繞過主流與多數,達成團結少數的效果,並將階級上下關係改為平行及非階層的網絡性關係。但Chadwick認為原住民不該自稱邊緣,原住民應當是中心,跨國、區域跟文化比較,都該是中心與中心的比較。Chadwick將此一理念運用在其於2012年出版的Trans-Indigenous: Methodologies for Global Native Literary Studies一書中。

黃教授在肯定Chadwick研究的同時,也提到該書在論述上的侷限。第一,Chadwick的跨原住民比較仍從北美原住民居住的陸地為中心出發,才帶入少數太平洋原住民,且其研究對象皆屬英語系國家,如毛利族和夏威夷。第二,Chadwick聚焦於原住民的美學、科技形式,卻未注重世界及宇宙觀。第三,Chadwick的觀點乃是從原住民陸地中心看海洋民族,認為其科技相當成熟,帶動他們移動並定居,造就強大的文明,但這樣的視角仍未達成Chadwick所言之中心與中心相互比較的效果。黃教授指出,原住民研究(Indigenous studies)與太平洋研究(Oceania/Pacific studies)兩個領域的分類基準點,可能是導致Chadwick論述產生侷限的原因。目前這兩個研究雖有交疊,但若要詳細分類,其分類基準係奠基於國族及國土範圍。若原住民為該區域的少數邊緣族群,則歸納在原住民研究;相較之下,大洋洲/太平洋研究則以大洋洲島嶼的多數原住民為主體來研究。至於Chadwick論述的北美原住民在其居住地為少數,要如何才能提升成多中心的對話?

黃教授認為,多中心的能量存在於太平洋,關注太平洋以原住民為主力的繁茂故事、神話與論述,才有辦法找到中心的力量。所以,原住民研究必須要和海洋、太平洋的原住民結合,找到彼此的銜接點,才有辦法達到Chadwick的目的。此即James Clifford提出之Indigenous Articulation,也就是要看到互為緣起的銜接點,才有辦法以原住民的概念帶動大洋洲的知識系統,進入主流,改變我們看世界的方式。黃教授因此導出Indigenous-specific methodologies,此方法強調trans-(跨)與實踐的能量。跨越是為了找到文化間協商的最大公約數,透過不停協商、跨越不同研究領域,從抽象思維轉向日常實踐,方見原住民之主體。此外,在相遇時如何能使主體間彼此平等對待,亦需要各式各樣的實踐方法來達成。

大洋洲研究與海洋息息相關,然而最早的海洋研究並不起源於太平洋。例如Edward Kamau Brathwaite提出的「潮汐辯證」(tidalectics)立基點即是在加勒比海,以海洋、潮流在陸地間往復循環的活動模式,來跳脫國族主義與區域的框架。這樣的論述是跳島式思維,能夠把島嶼世界化且相當有彈性。然而,由加勒比海中央航道發展成的論述,強調陸地為中心,有著混雜(creole)文化的創傷歷史,與太平洋研究相當不同。原住民在太平洋的島嶼上為多數,島嶼間的原住民結盟實踐時,具備「移動」、「流動」和「能動」要素,並依此構成「巡航主體」(navigating subject)。太平洋島嶼原住民的實踐作為原住民研究方法,不僅在方法論即擺脫以大陸、西方為中心的困境,也可探究更深層的人的價值觀。接下來,黃教授以「海洋」、「鯨魚」、「舟子(Waka、Tatala)」及「星辰」四個故事為例,探討跨太平洋原住民書寫、藝術和實踐呈現的世界觀。

首先是海洋。海洋島嶼自然資源,如何在人類發展科學的過程中被耗盡?太平洋島嶼原住民又是如何感知與回應?黃教授以夏曼.藍波安拍攝的「海洋」與「漆成海洋色的圍牆」為引,談論二十一世紀發展的核能如何影響太平洋島嶼居民,也談論蘭嶼儲放核廢料區域的圍牆被漆成海洋的顏色,此為「自然化」(naturalized)的過程。自然化是主流收編自然很重要的步驟。Elizabeth DeLoughrey認為,美國有意讓核子科學與生態學的研究同時並進,將核子科學論述成如同太陽給地球生物帶來能量一般,能裨益人類社會,即是將人為科學自然化,以忽視核子科學發展破壞島嶼生態的事實。1946-1958年美國在太平洋Bikini島進行多次核子試爆,但因為法國設計師將泳裝設計成Bikini島的樣子,使這段歷史被大眾遺忘。馬紹爾群島居民,同時也是詩人的Kathy Jet il-Kijiner渴望子孫能在主島上代代生存,因此她透過行動,拾回語言,在核廢料掩埋的Runit Dome頂端,實踐詩歌傳唱,批判核子科學發展對島嶼人民的影響。

第二個是鯨魚的故事。流動海水的能量,透過鯨魚跨越赤道,得以交流、傳遞,太平洋的文化也透過鯨魚此類活性介質得以繁盛發展。黃教授以毛利族藝術家Fred Graham的雕塑作品“Whakamutunga(Metamorphosis)”為例,向聽眾展示太平洋文化與鯨魚間的關係。該作品是藝術家為紀念1992年居住於太平洋西岸的北美原住民印地安人來到他的島嶼而創作,並作為回送禮物。這個作品結合太平洋西北岸的方型線條藝術及毛利族的螺旋藝術(spiral),以形構鯨魚模樣。此鯨魚跨越南北太平洋,展現兩族因為鯨魚,而享有共同祖先與一致的文化。除上述例子以外,達悟族的文化也與鯨魚有關。臺灣達悟族作家夏曼.藍波安《天空的眼睛》中,描述鯨魚巴甕帶他看海洋世界,培育其對世界的想像。達悟族的時間觀為「飛魚祭、飛魚季之後、等待飛魚季」,是以飛魚,而非人類為中心所構建的時空概念。飛魚是達悟族人的祖先,飛魚用自己的身體餵養下一代。太平洋島嶼原住民的系譜,皆以非人為中心,展現多物種系譜(毛利語:Wakapapa)的特質。

第三個是舟子的故事。太平洋原住民的生活與海洋息息相關,舟子成為他們與海洋接觸的媒介,也構建了他們的世界觀。黃教授透過夏曼.藍波安父子造Tatala(達悟語:拼板舟)的過程,揭示達悟族人的世界觀。達悟族人的命名方法,是父親依據兒子、孫子的名字來命名,係向未來借名的系譜學。Robert Sullivan的Star Waka也揭示了太平洋原住民與大陸中心相當不同的世界觀。Star Waka中的一首意象詩,描繪出uenuku(毛利語:彩虹)在下,taniwha(毛利語:海精靈)在上,Waka(毛利語:舟)在旁的位置關係,也描繪出毛利人看見的彩虹來自海洋。另一首詩則描繪三個島中間有著no-man、whale與Robert,展現出Etak的概念。當毛利人航行,會標誌「出發的島嶼」、「目的地島嶼」及「第三島嶼(Etak)」。Etak在毛利語中,是「移動的島嶼」,也就是,島嶼是海上生物,能主動參與航行,因此「航行」不以人為主體,而是島嶼、海洋生物、洋流與風在航行。

最後是星辰。在西方的世界觀中,島嶼渺小、遙遠,不須被重視,但Epeli Hau’ofa認為島嶼不小,「島嶼」一詞其實包括海洋、群島與海水流動帶來的能量。他將世界分成「遠洋島嶼」(island in a far sea)與「群島的海洋」(a sea of islands),並指出,海洋是不斷擴展、好客的,具備吸收、接納、寬容且大方的特質,是異文化交流的平臺。專斷、獨裁與切割的文化,使人們被侷限、禁錮在界域一個狹小的空間,這是海洋原住民長久以來都在對抗的。這正是一種解殖民的宣言。太平洋島嶼原住民在海洋上航行的歷史久遠,黃教授引述UNESCO下的Local and Indigenous Knowledge Systems(LINKS)組織研究計畫Ancestral Voyaging Knowledge in the Pacific Region(AVK)的結果,該計畫認為臺灣有可能是太平洋原住民祖先航行的起源,西元前三萬年從臺灣到大洋洲遠端,包括夏威夷、馬達加斯加與紐西蘭。而太平洋島嶼原住民的遷徙,皆需透過星辰判定位置。他們自小習得星辰知識長大,因此不會迷路。LINKS計畫採集東加群島一位領航員所說的話“The compass can go wrong, the stars never.”,能相當貼切體現太平洋原住民文化與星辰的關係。

最後,黃教授介紹Kathy Jet il-Kijiner與格陵蘭島原住民Aka Niviâna共同合作實踐成的詩“Rise: From One Island to Another”,詩中提示了島嶼原住民直面氣候變遷、全球軍事主義、資本主義、殖民主義的影響。她們用最前線的行動藝術,證明前述影響實為人類面對的共同處境。互為主體、互為源起的概念,帶動了大洋洲原住民對世界的觀照。原住民中心與中心的對話或連續體,並非僅以太平洋為中心,而是以太平洋為中心跨出去的互為主體、互為中心的對話概念。原住民族的知識系統與文化想像、自然生態關懷、人類物種共榮的世界觀,促使我們反思:當前世界的種種制式思維,可能就是今日世界紛爭的最根本原因。轉譯跨原住民文本的過程,不只是面對原住民族的未來,也是面對星球共同的未來。

原文載於:人文與社會科學簡訊,第24卷3期,頁85-89。